曾布闭上了双目。
张尚仪能看到他满是褶皱的眼皮在微微跳动。
良久曾布才开口:“十年前官家刚刚继承大统时你便进了宫。
依你看官家的性子亲政前后可有大变化?” 张尚仪冷冷道:“亲政前沉默隐忍亲政后励精图治。
” “新君励精图治本是好事。
然而任用章惇之流只怕好事越办越坏。
玉妍你怎么看?” 张尚仪今天来原本就没准备向曾布隐瞒自己做手脚的事。
她就是要向他使性子就是要他震惊她的不可控制。
然而此刻得知真相的曾布又忽地避开了对她宣泄怒火转而与她开了议论朝局的话头。
平心而论从当年战战兢兢地伪装身世、被他运作着送进宫里到日渐升至高位张尚仪已经越来越享受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像她这样姿容出众的女子被曾布这样男性世界中的重量级人物捧在手心并非因为外表而是因为她身处顶层权力中心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又能据此作出有价值的判断。
她方才回敬曾布那句话在试探曾布的底线曾布却用请教口吻的询问再次开局。
男子向女子是询问还是反诘一听便知。
倘使是前者在这样只有二人相对的空间里总是仍透着一丝亲密的看重更无要与她决裂的意思。
张尚仪的气稍稍顺了些。
她仿佛一架马车因了车夫的好技术又渐渐从荆棘小路回到平坦官道上来步速也平稳了些准备收一收和车夫闹脾气的态度。
她斟酌须臾缓缓开口:“曾枢相……” “又无外人怎地这般生分?” 张尚仪语势一滞撇撇嘴角继续道:“子宣不瞒你说刘婕妤最近主动亲近我我总觉得是章惇的想法。
倘使奏效或希图用我内廷帝师之身影响官家。
” “影响官家什么?” 张尚仪柔媚又带了点讥诮意味地浅笑道:“子宣怎会不知?章相公原本就是狠辣之人司马文正公(司马光)当年那般对他们如今太皇太后和文正公都已不在人世新党重又得势章惇他岂会心慈手软?外朝要清内朝更要洗若力气使得妙官家未必不肯追废宣仁太后。
宣仁太后既废孟氏的皇后之位朝夕难保孟氏的后位不保内廷最高兴的不是刘婕妤还能是谁?章惇现在是首宰若他助刘婕妤夺得后位不管内朝外朝只怕不再是官家的天下而是他章惇的天下了。
” 曾布淡淡地“哼”了一声这一声与其说忿忿更不如说是无奈。
“玉妍章惇此人随喜随怒恣作威福以绍述之名行报复之实。
其为祸也必在司马光之上。
” 张尚仪点头:“听说他当年与苏学士颇有交游?去岁官家要挑选贬谪苏学士的州府章惇竟说既然苏学士字子瞻不如就去儋州。
幸而蔡卞说了句仁义之语道是学士年事已高还是去惠州吧。
” 曾布讶然:“政事堂密语你也知道?” 张尚仪颇得趣地盯着曾布:“内廷帝师莫非只是浪得虚名?官家说与我听的。
” 曾布闻言即刻报以赞许之色。
他瞥到张尚仪的右手搭在案几上袍袖松挽露出那只熟悉的玉镯子。
这玉镯算起来她戴了快十五年了。
曾布拢过李夫人的仆婢已备好的茶磨将茶叶小心地倒进去磨出粉又细细筛了一边方倒入案上的兔毫建盏中。
他侧身提过汤瓶先冲了一点热水入盏执了茶筅打匀捧起茶盏对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观察了一番再次冲入汤瓶里的水。
茶筅在曾布手中像个陀螺似地旋转了一阵终于停了。
曾布倾身将茶递给张尚仪。
“上次给你打茶百戏是哪一年都忘了。
你看看今日的花样可还喜欢?” 张尚仪接过定睛看那雪白茶末现出的花样宛然竟是树梢一轮明月。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
“桐阴月影移。
玉妍若无这桐阴你我怎能相会?若无这月影便是相会我也看不清你岂非可惜了良辰美景?” 十五年前他的情话言犹在耳。
当年情景此刻又在茶盏中再现。
而最磋磨人心性的是“桐阴月影移”本是他嫡夫人魏氏的词《阮郎归·夕阳楼外落花飞》中的句子。
那种惊愕又带着禁忌感的快乐冲击令张尚仪刻骨铭心。
他们曾家的男子在情事上当真有些手腕。
张尚仪捧着茶盏呆怔了一般。
曾布见状终于坐了过去揽住她的肩头。
“别闹了。
你的心眼怎地越来越小?” 张尚仪仍是一动不动幽幽道:“子宣怕了?”。
“怕当然怕怕你本事长得这般厉害竟能诓得官家以为老夫为了对付章惇不惜重织宣仁太后的阴魂。
官家用我确是要制衡章惇。
但他怎会允许我从革新变得保守?玉妍你就这么盼着我落难?”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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